全球化大公司100系列｜低调的青山控股：世界“镍王”的狂飙与隐忍

2023年，EqualOcean提出一个新论断：企业达到一定体量必然走向全球化，出海作为一个投资赛道有其潮起潮落，但全球化作为一个发展趋势绵延不绝，不可逆转。在接下来的“全球化大公司100系列”中，我们将与品牌一起探讨如何在地缘政治和贸易保护的“夹缝”中寻一线希望，如何洗刷低端廉价的成见、以科技驱动和人文主义的品牌形象示人，如何在商品和服务之上成为中国与世界平等友好交往的载体。以下为本系列第七篇，聚焦企业青山控股。

2022年3月伦敦金属交易所（LME）基准镍价上演史诗级逼仓，将不锈钢龙头青山控股逼上风口浪尖。青山控股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作为不锈钢龙头如何在出海的旅程中几经浮沉，为何会因镍矿卷入舆论暴风雨中？

青山控股总部位于浙江省温州市，1988年起家于不锈钢产业，从浙江瓯海汽车门窗制造公司、浙江青山特钢公司、浙江丰业集团，到2003年成立青山控股集团。青山控股为青山实业旗下五大集团之一，其他四大集团分别为上海鼎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青拓集团有限公司、永青集团有限公司、永青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自2019年起，青山控股连续登榜《财富》世界500强企业，排位年年上升。但该公司一直非常低调，新闻动态较少，有行业“隐形冠军”之称。

青山控股1月12日披露2022年集团销售收入3680亿元，已成为中国最大的不锈钢生产商，两大主营业务为不锈钢和新能源产业。旗下拥有八大生产基地，境内包括福建青拓、广东阳江和浙江青田，境外拥有印尼莫罗瓦利工业园区（IMIP）、印尼纬达贝工业园区（IWIP）、美国匹兹堡A&T Stainless. LLC、印度古吉拉特工业园区、津巴布韦中非冶炼生产基地。青山控股被称为“中国镍王”，拥有镍铁产能30万吨。根据2022年美国地质调查局发布的初步数据，2021年全球矿山镍产量达到270万吨，这意味着青山控股当年的镍产量已占到全球约22%。

世界“镍王”青山控股的发家史

·脱胎于汽车门窗制造（1988-2003）

1988年，青山控股的两大灵魂人物项光达和张积敏合伙创办了浙江瓯海汽车门窗制造公司。当时汽车门窗主要依靠国外进口，不断上涨的产品需求使公司赚到了“第一桶金”。1992年，两人创建了新公司——浙江丰业集团，是中国最早的民营不锈钢生产企业之一。1998年5月，青山系中冠以“青山”字号的第一家企业——浙江青山特钢公司成立并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民营不锈钢生产企业之一。2002年，项光达与张积敏又成立了浙江青山钢铁有限公司。2003年，青山控股设立。

·RKEF技术突破，成为国内不锈钢“一哥”（2004-2008）

镍是不锈钢的重要成分，红土镍矿占据全球镍资源的70%左右，但苦于技术原因难以开发利用。2008年，项光达控制的上海鼎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在国内率先采用最新的RKEF技术，与不锈钢生产工艺流程紧密结合。2008年3月，青山控股建立世界第一条RKEF-AOD不锈钢一体化生产线。媒体惊呼：“这是世界不锈钢生产中的创举！可将炼钢成本节约20%以上，吨钢能耗节约50%以上。”由此，青山控股坐稳国内不锈钢“一哥”的位置。

·布局全球化，封号“世界镍王”（2009-2021）

青山控股对镍产业链进行深入研究和投资的同时，还进行了全球化布局。2009年，青山控股到印尼投资，开发印尼境内的红土镍矿。在印尼的矿区，青山控股携手上市公司华友钴业和格林美引入生产线，专门生产高冰镍和半成品镍。2012年2月，青山控股在津巴布韦投资建设铬铁冶炼项目。

自从2013年6月青山控股旗下福建青拓镍业公司投产之后，青山控股的全球化加速：2015年5月，旗下苏拉威西矿业投资公司兴建镍矿冶炼厂启用；2016年，印尼首家铬铁厂开始建设；2017年6月，青山控股与埃赫曼签署纬达贝项目合作协议；2018年4月，瑞浦能源新能源电池项目投产；2018年8月，印尼纬达贝工业园项目启动；2019年1月，红土镍矿生产新能源湿法材料项目在印度尼西亚莫洛瓦利工业园动工；2020年印尼纬达贝工业园首个项目投产；2021上海兰钧新能源项目投产。青山控股升至《财富》世界500强企业279位，被称为“世界镍王”。

中国印尼综合产业园青山园区港口（图片来源：新华网）

风险与收益并存，青山控股坚定出海

十几年前，青山控股在中国不锈钢企业里连前五都排不进。而它与国内其他不锈钢企业拉开距离的一个重要动作，就是2009年在印尼布局了冶炼产业链。对于冶炼加工企业而言，“掌握上游原材料”是一道“风险与收益”的选择题。以钢铁行业为例：中国钢铁企业虽然是全球老大，但利润率仅有4%，而钢铁业上游铁矿石行业，利润率在36%以上。如果冶炼加工企业能掌握原材料，就能吃回被上游矿商赚走的大头利润。

但收益越大，风险越大。待在国内做冶炼加工，虽然利润薄，但收入稳定。如果是去买矿或者去矿产地附近建厂，资本投入动辄数亿，如果操作不当，发生超支，拖垮主营业务，输掉的可能是全部身家。而如果行业所需的矿产原材料还在海外，考虑到政治风险和国情差异，风险指数更是成倍增加。所以，在印尼禁止镍矿出口前，几乎没有国内企业敢于出海。青山控股是在2009年镍矿禁令出台前主动选择去印尼建冶炼厂的第一家中国企业。

·技术打底，严控成本

印尼是全球红土镍矿储量最丰富的国家，约占全球储量的四分之一。中国用于生产不锈钢的镍主要来自印尼的红土镍矿。红土镍矿能够成为当前不锈钢生产的重要原料，主要得益于RKEF火法冶炼技术。而青山就是国内最早建设RKEF镍铁生产线的冶炼企业，RKEF技术上全国领先。

此外，印尼还盛产焦煤，是中国主要的焦煤进口来源国。镍铁冶炼高炉使用焦煤量和电耗都很大。作为电厂发电的主要原料，廉价的焦煤极大地降低了发电成本，也就进一步压缩了镍冶炼厂的成本。青山在印尼建设了从原料到中间品到不锈钢的一体化产业链，运费、电耗、冶炼成本，加上在当地便于获取廉价的镍矿原料，每一步节省的成本叠加起来，冶炼成本整体比国内低20%-30%。

·深耕海外建设与本土化运营

了解当地的政策和法规。海外建厂首先得有地，每个国家的土地租买政策都有所差异，如印尼实行土地私有制，需要从当地农民手里购买土地。土地没有公允价格，如果农民知道有大企业要来买地，原本3000块的地第二天能开价到20万。所以青山控股采取的策略是，和当地比较大的地主谈判：如果对方卖2公顷地，每公顷5000块；如果能卖10公顷，每公顷6000块。这样，地主就会主动去找农民收购土地，再卖给青山控股，而不需要青山控股自己和散户一一讨价还价。这样的策略既能有效地稳定土地供应，不会因价格高涨而面临土地不足的问题，同时也能控制土地成本和谈判成本，避免因谈判失败而面临建厂计划推迟或者失败的风险。

把“入乡随俗”做到细节。在印尼的园区，青山控股规定，工厂所有的文件和规章都必须是中印双语。尊重当地的信仰和宗教习俗，在工厂排班编组时，需要把印尼员工做礼拜的时间考虑进去。印尼员工就餐的食堂如之前烹饪过猪肉，必须经过一昼夜的清理处置才能烧印尼菜。厂区内还建设了多个清真寺，且所有典礼仪式必请伊斯兰教阿匍祈祷。这种“入乡随俗”的做法有效增强了企业在当地的社会认可度和形象。通过尊重当地的文化、宗教和习俗，青山更好地融入当地社区，建立良好的企业形象和口碑，增强当地员工的归属感和认同感，提高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和生产效率。此外，也避免和减少了冲突和纠纷，提高青山与当地政府和社区的合作和协调水平。

青山纬达贝园区，工人在控制室内工作（图片来源：新华网）

全产业链全球化布局，建立绝对优势

上游关注镍铁资源，布局印尼红土镍矿。青山控股在国内的镍铁业务主要通过福建青拓集团进行布局。目前，青拓集团已形成年产180万吨镍合金的能力。国外业务则通过印尼青山园区（IMIP）和纬达贝工业园（IWIP）实现，总产能超过350万吨/年。中信建投统计，2020年青山控股拥有全球18%的镍市场份额。

下游传统业务专注于不锈钢生产。2020年青山控股不锈钢粗钢产量达1080万吨，产能超过1000万吨。根据公司官网，青山控股目前在国内拥有浙江、福建、广东三大生产基地，主要生产不锈钢粗钢、热轧、冷轧等。境外不锈钢布局主要在印尼青山园区，已基本实现不锈钢一体化生产。

重点发展新能源。鉴于新能源汽车产业的高速增长，青山集团依托于上游资源优势，于2017年开始布局新能源领域，并从上游镍矿开采和下游新能源产品制造两方面，力图打造“镍钴矿产资源开采-湿法冶炼-前驱体-正极材料-电池应用”全产业链。目前已经携手华友钴业和格林美，在印尼开发红土镍矿，用以建设新能源电池镍资源原料制造体系；携手徐工集团，入局新能源汽车行业。此外还与华友钴业、中伟股份签订高冰镍供应协议，约定青山实业将于2021年10月开始一年内向华友钴业供应6万吨高冰镍，向中伟股份供应4万吨高冰镍。

通过全产业链全球化布局，青山控股实现了从上游资源开采到下游不锈钢、新能源产品的全面覆盖。这种布局使得青山控股建立了优势地位，能够更好地控制市场供应和价格。同时，由于公司已经建立了完整的生产链条，可以更加高效地管理资源和生产流程，提高生产效率和降低成本，增加利润空间。在新能源领域的布局也使得青山控股具备了更好的发展前景。随着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快速增长，公司通过全产业链布局更好地把握市场机遇，并且在新能源领域取得更多的市场份额。

惊魂16小时，青山控股“伦镍事件”的启示

2022年3月7日16点，LME基准镍价（下称“伦镍”）刚开盘不久突然连续拉涨，一度飙涨逾88%，触及55000美元/吨，创历史新高。当晚，期货圈传出消息，因市场内的外资多头逼空，青山控股20万吨空单岌岌可危，正筹钱补足保证金，而伴随镍价大涨，青山控股浮亏超过80亿美元。

在英国金属交易所（LME）交易的镍价在3月8日标到每吨10万美元历史天价（图片来源：网络公开资料）

根源或在于青山控股持有的伦镍空头头寸。青山控股作为全球最大的不锈钢供应商，同时也是全球最大的镍生产商之一，为了防止镍价格下跌，经常会买入一些空单进行套期保值。而青山控股之所以敢大量买空单，当初的预测就是镍价格会下跌，一方面是青山控股在印尼有一个镍厂将投产，另一方面在全球经济表现不太乐观的背景之下，市场对镍的需求可能会放缓。

青山控股本可以通过购买俄镍的方式来完成交割，但不料制裁发生后俄镍无法进入欧洲，也就不能充当交割品。另一方面，LME要求镍交割品的含镍量不低于99.8%，青山控股自己生产的镍产品含镍量又达不到这一标准，难以在LME交割，遂遭遇多头连续拉涨镍价的逼仓行为。到了北京时间8日，镍主力合约盘中突破10万美元大关，两个交易日累计大涨248%，刷新纪录。至此，短短16个小时，青山控股的空单理论上浮亏已在120亿美元以上。

3月9日晚，青山控股宣布，用旗下高冰镍置换国内金属镍板，已通过多种渠道调配到充足现货进行交割。此外，青山控股已通过福建和广东两地下属公司开单收定金来回笼资金应对交付。3月15日，青山集团公告已经与由期货银行债权人组成的银团达成一项静默协议，同意不对持仓进行平仓或对已有持仓要求增加保证金。3月16日，LME恢复镍交易，镍价连续跌停。截至3月22日收盘，LME镍价下跌至约2.8万美元/吨。LME镍逼空行情暂时得以缓解。镍盘事件已过去一年多，青山控股在这场多空豪赌中成败几何，外界无从得知，也很难评断妖镍事件带给青山控股的影响有多大、多深远；更多的博弈或许在这场风波之后，已隐入烟尘。

从大宗商品衍生品交易的历史事件来看，中国企业或机构在境外期货市场栽的几次跟头，包括株冶锌期货交易（1997年）、中航油原油衍生品交易（2004年）、国储铜期货交易（2005年）等，都是因为投机做空导致巨额亏损，甚至最终引发企业破产清算。企业利用传统的套保工具对冲风险都可能会遭遇逼仓、挤仓行情。这次事件带来的启示是，企业应该强化风险意识，坚持套期保值和完善风控系统；合理制定交易策略，严格管理基差风险；做好流动性管理，防范交割风险和确保流动性。

从2009年到今天，出海的航道上，早已从青山的一叶孤舟变成数十家中国企业的千帆竞发。在20多年“走出去”过程里，中国企业的产业布局视角早已实现了全球化。中国的企业不断发展壮大，中国的不锈钢产业实现了结构优化，中国的动力电池产业获得了原料保障。虽然中国出海矿企表现出了优秀的运营能力，但在使用金融工具的课堂上，中国企业依然需要保持学习和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