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渊普谈全球化：理解越南的政治经济学

2023年2月在上海见一个即将去越南常驻的朋友时我说：相比东南亚对其它人口大国，我个人更看好越南；经济发展的"东亚模式"已经在中日韩等国家和地区验证跑通了，越南是下一个各方面都接近符合东亚模式的国家。

带着这样的预先看法，20号上午我从菲律宾马尼拉抵达了越南首都河内。选择首都政治中心作为第一站而非像多数朋友选择先去越南的经济中心胡志明市（西贡），是因为经济背后都是政治，尤其是在社会主义国家，政治经济学要把政治摆在前面。

今年越南政坛发生的事情用"地震"一词去形容都不为过：1月17日1954年出生的原国家主席阮春福辞职，3月2日"70后"的武文賞接任。这个事情在中国国内工商界关注不算多，绝大多数自媒体停留把此事解读为"亲中派"或"北方派"获胜这一层面。加上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去年10月底11月初访问中国，中国国内不少人认为中越关系将迎来了春天。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摸着石头过河，越南的革新开放可以"摸着中国过河"。中国的重要大会刚开完或重要政策刚一发布，越南这边就会立马组织翻译然后发给相应的干部参考学习，所以越南的不少革新举措对于了解中国政策的人来说有熟悉感；但"摸着中国过河"不是简单地抄作业，另外越南执政的共产党有自己的成长特色，以及作为一个"小国"（相比中国而言），越南革新开放的目标和实现路径、方式和中国相比有很多不同之处。

翻看历史，很多人把1986年阮文灵上台后当成越南"四驾马车"权力结构的起始，同期启动的革新开放从一开始就相对分权。分权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民主集中制，越南看起来比朝鲜民主很多，包括国会质询时搞电视直播，这为越南特色社会主义在海外赢得了不少表扬；当然，这会牺牲一些效率，越南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相比中国来说就差不少。所以，常常听到一些朋友抱怨：越南各个部门相互推诿的情况较多，办很多手续（如办工签）很慢。

（河内街景）

中国国内不少人说越南的"南北之争"，总书记由北方人担任，总理由南方人出任。有客观存在的分权事实，但越南的分权是建立在越南共产党一党专政的基础上，越南各届总书记和总理的分歧明显被外界放大了。包括过去十余年阮富仲派和阮晋勇（前总理）派的分歧，并非是走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道路的分歧，而是在具体如何走社会主义道路上有不同意见。

西方国家把阮晋勇派打上"改革派"的标签，把阮富仲派打上"保守派"的标签，这是无知的表现。中国这边有人把阮富仲派打上"亲中派"的标签，把阮晋勇派打上"反华派"的标签，也是偷懒的做法。越南追求独立、自由、幸福，搞独立、自主、多方位、多样化的外交路线，内部各派都不想依附于或中国或美国或俄罗斯，这是确定的。越南有时会借美国平衡中国，或另外一个时候借中国去平衡美国。

越南今年的这次政坛"地震"，至少从2016年1月越共十二大就开始在酝酿了。当时阮晋勇冲刺总书记一职失败、阮富仲成功留任，但阮晋勇派在其它核心岗位上占据优势。革新开放30周年时，越南取得了较大成绩的同时，社会矛盾也凸显出来；越南革新开放注重藏富于民（共同富裕），但近年来贫富差距在迅速扩大，权力寻租下一批利益既得者已经成为了社会向前发展的阻力。

越共十二大后阮富仲的核心工作之一就是高举反腐旗帜，挑选和培养自己满意的接班人。到2021年1月越共十三大阮富仲依然还没有这个工作，1944年出生的阮富仲打破了惯例开启第三个五年任期。随着阮春福辞职、武文賞当选国家主席，越南大局已定。

从所谓的多派系到现在无派系（只有一个派系），从四驾马车到现在事实上的"阮核心"，越南接下来的确定性其实在增强。确定的是，越南将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会继续以自己的方式推动革新开放，想抓住产业链转移和地缘政治的红利，去实现它的"两个100年"目标（2030年建党100周年时成为中高等收入发展中国家，2045年建国100周年成为高收入发达国家）。

不确定的是，大局基本定下的越南需要多长时间去厘清历史问题和矛盾。但对越南来说，时间成本很贵。2023年海外需求减弱，加上胡志明市的一些企业转移到更便宜的印尼，越南经济增速预期不如2022年。越南反腐的重灾区金融和房地产已经爆雷不少，预计还会有不少人牵涉其中。权力的重新分配，后面要想良性运转起来，肯定需要一定时间去准备。即将满80岁的阮富仲，如何顺利把权力交给下一任仍存变数。

（越南历史博物馆里面的胡志明像）

权力重新分配后，经济和产业利益会跟着变化。金融、房地产曾造就了一批富豪，2022年10月越南房地产商人、被一些人称为女首富的张美兰被抓，越南的利益重新洗牌显露出了冰山一角。如果学习中国，越南大概率接下来会大力扶植先进制造业、科技产业、新能源等方向。对于习惯往越南转移低端产业，以及往越南倒卖低质商品的中国出海公司来说，并不会受到欢迎。

作为大国的中国国民，是否能忘记曾经宗主国的优越感去和越南打交道？中国新一代的出海企业，能否作为长期主义者去深耕越南市场？"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越南目前在对外合作方面与新加坡、韩国、日本的关系会更近些。而中国方面，目前和印尼、菲律宾更近些。业内外普遍认为接下来十年是越南发展的黄金期，但中国出海企业目前在越南的排位不够靠前。

河内，街上跑的是韩国汽车、日本摩托车，商场里面充斥的是欧美品牌；中国品牌在越南，依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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